趁著猶太新年假期,我們一家人開車載著雅爸多年的朋友,來到了中部的小鎮阿斯克隆拜訪朋友的父母。

十月份的以色列,仍然到處豔陽高照。我們帶著兩個小小孩,除了在朋友家閒逛及購物、參加了葉門猶太人的禮拜堂活動,自然也要到海邊玩耍。阿斯克隆靠地中海,有著美麗的白細沙海灘,以及藍藍相連的天空及海平面,海面平靜,波浪輕搖。第一天我們在海邊玩到夕陽把大海染紅了之後才離開,離開前,Puppy 雅吵著隔天中午回家之前,要再來海邊撿貝殻。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阿斯克隆這個海邊的貝殻有什麼好值得收集的。我跟小雅在海邊摸了半天,都是扇貝類的貝殼,跟家裡吃的蛤蜊湯裡的剩殻差不多,只是顏色偏橘了一點,我在台灣東西部海岸常發現的螺旋狀、多板狀及淺帽狀貝殻,這裡都沒有。但對於出生後就住在沙漠裡,玩水也都是在游泳池裡的Puppy 雅雅而言,雙貝類貝殻卻宛如珍寶,讓她愛不釋手。我們撿了一大袋,撿到日正當中、超過我們預期的時間、妹妹開始肚子餓哇哇叫,她才滿足的跟著我們趕回朋友家洗澡、收行李。


等洗好澡、清理完從海邊帶回的沙子、收完行李後下樓跟朋友的父母道別時,Puppy 雅雅突然發現貝殻不見了!她的直接反應就是號淘大哭,眼淚跟珍珠一樣一串串的流下,嘴裡不停的喊著要貝殻。雅爸跟我思索著可能遺失的地點後,雅爸帶著她回原來的房間尋找,其他人也幫在客廳及戶外到處搜尋。大家幾乎連垃圾筒都翻過來找了,就是找不到那一袋奇異失蹤的貝殻。

跟著雅爸回到客廳的Puppy 雅,仍然持續哭泣中,眼淚還是成串成串的掉,看起來是很難過,不管大家如何安慰都沒有用處。

雅爸抬起了頭望著我,似乎是在詢問我該如何處理這個狀況。

那時是下午一點鐘了,習慣中午十二點就吃飯、一點就睡午覺的妹妹被我塞了一點點餅乾,又餓又累、很不高興的坐在嬰兒椅上。回頭的車程有五到六個鐘頭,再加上還要吃中餐,天黑前幾乎是趕不回家了。而雅爸的眼睛有一眼弱視,雖然不防礙平日開車、作息,但摸著黑開山路回家多少有些吃力,我打從心裡不希望這個狀況發生。

所以,如果要問我,我心中的答案是:就讓她哭吧!咱們還是趕快趕回家比較重要。反正小孩的情緒一下下就過了,不一定等一下就忘了有貝殻這件事,大人那麼認真做什麼?再說,這不是人生嗎?人生本來就有很多無奈又沒有辦法處理的事情,讓她學習也不錯啊。我跟雅爸兩個人沒罵她沒好好拿著袋子就已經夠好了,不是嗎?

話還沒有說出口,雅爸卻像是下了決定一樣,低頭跟Puppy 雅說:「阿爸帶妳回海邊再撿一次貝殻!」


聽到這句話,Puppy 雅雅馬上就破涕而笑。而既然雅爸已經跟小孩做了承諾,我也不好再說什麼。我們告別朋友的父母,快速的上車前往海邊。車子開動前,朋友的媽媽追了出來,拿了個塑膠盒給Puppy 雅,告訴她這次撿好貝殻要放在盒子裡收好,不要再掉了。

開車後雅爸突然想到什麼的轉頭過來問我:「我這樣會不會太寵小孩了?我知道我們有時間壓力,但我實在不願意好好的一個旅行結束在不愉快的經驗裡。」

我回瞪了他一眼,一邊餵妹妹吃早上剩下來的果醬麵包做她的中餐,一邊沒好氣的跟他說:「你應該在跟Puppy 雅說你的決定前先跟我商量,而不是說完之後才問我你做得對不對。」我跟雅爸一直有共識:不要給小孩兩種不同的決定。夫妻如果對於某件事有歧見,要商量好再告訴孩子;而一旦一方要求了孩子或給了承諾,除非事態嚴重,不然不要唱反調。這樣孩子不會利用父母意見相左的弱點找漏洞鑽,也比較不會覺得父母食言而肥。

「不過,反正要開車的是你,結果你願意為了讓她高興而摸黑開山路,我是沒有意見。頂多大家餓肚子餓久一點,以及妹妹得吃一餐的垃圾食物。」我斜眼看著Puppy 雅抱著奶奶給的塑膠盒,心裡覺得猶太人真的是很寵小孩,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到了海邊,雅爸停好車跟Puppy 雅說:「現在阿爸抱著妳,我們快快的到海灘上撿貝殼~只撿貝殼,不玩水,不做其他的事情,然後就要快快的回來。因為大家肚子都餓了要吃飯,而且我們還要開長程回家。」平常只肯自己走路的Puppy 雅點了點頭,安靜的讓阿爸抱著她,父女倆很快的就消失在停車場的另一邊。

過了二十分鐘,雅爸又抱著Puppy 雅出現在停車場的另一邊。Puppy 雅滿臉滿臉的笑容,驕傲的跟我展示了一盒滿滿的寶貝。「伊媽,我跟阿爸把沙灘上的貝殼全部都撿回來了,沒有一片留下來。」她很快樂、很快樂的跟我說。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看著Puppy 雅。她一路安安靜靜的、心滿意足的不停的玩著、看著貝殼、一直跟我嘮嘮叨叨的說著每個貝殼有什麼不同、就連沈沈睡去時,懷裡也還緊緊抱著他們。失而復得的愉悅並沒有讓這個快四歲的小孩情緒高漲,反而有著濃濃的小心奕奕及珍惜。我望著她熟睡中的嘴角還微揚的小臉,忍不住跟雅爸說:「也許你是對的,也許回頭去撿貝殼是對的,也許這不是寵小孩,而是體貼小孩的情緒。至少我們不會有個沿途一路哭回家的小孩」我突然想起,依Puppy 雅的個性,會哭很久代表她真的很傷心,而弄丟她心愛的玩具這種壞事她一定記得很久,會心情不好很久。

想到這一點,愧疚的情緒開始盪漾。為什麼我之前在看待這件事時,「回頭再去撿貝殼」這個選項從沒有在我心中存在過?我是不是太輕乎小孩的情緒了?是不是太以大人的需要為中心了?是不是只顧著妹妹的需要,就不大能同理Puppy 雅的眼淚了?她不就也就是三歲多,粗心忘了某樣她心愛的東西不是很正常嗎?我又怎麼可以一廂情願的認為反正哭哭就過了呢?再說,我們又不是趕飛機之類的,為什麼不能為了小孩多停一下下?我又為什麼會覺得這樣就是在慣小孩呢?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的經驗,記得我小時候的傷心。」雅爸慢慢的開在漆黑的山路上輕描淡寫的跟我說「我爸爸就是那種打死也不可能為了小孩、老婆而多繞點路,多等一點時間的大人。有好幾次的旅行,我都在遺憾、傷心和失望中度過。也許是忘在旅館的那隻小熊、也許是忘了買的一張明信片…結果後來想起那些行程,都只記得最後的傷心,旅程的風景都會變了顏色…我不願意成為像我父親一樣的爸爸。」


晚上七點半雅爸把我跟孩子們放在家門口,他繼續載著朋友回家。進家門後我要求Puppy 雅要幫我照顧妹妹,好讓我可以打點簡單的晚餐給大家吃。

Puppy 雅點了點頭,第一次自動自發的叫妹妹跟她一起進她的房間玩耍。等我煮好水餃進Puppy 雅房間叫她們吃飯時,發現兩姐妹都坐在椅子上,姐姐在畫畫,妹妹在玩畫筆。我吃驚的發現,已經快半年不肯碰畫筆、或是拿起畫筆只是草草畫幾行直線就停手的Puppy 雅,在短短的十幾分鐘內,畫了好幾張畫~而且是具像畫!

地中海裡有好多貝殻

「阿斯克隆的海邊有很多貝殼。」她拿起第一張畫告訴我,畫中就是海水以及很多圓形。


阿爸帶著Puppy 雅去玩水

「我跟阿爸在水裡玩耍」她拿起第二張畫,裡面一個大人,一個小孩

「伊媽跟妹妹在沙灘上,妹妹太小,不能放妹妹自己玩水。」第三張畫,一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孩。

「我們撿了很多貝殼,貝殼很漂亮」她說了個完整的故事。

原來,她把幼稚園老師「看圖說故事」的方式學了起來。幼稚園老師常常會準備幾張大圖畫,一邊說故事,一邊換圖畫。Puppy 雅看來是想要給幼稚園的同學分享她找貝殼的故事,所以畫了這幾張畫。我心情激動的看著這三張兒童畫,覺得眼眶快要紅了起來。原來,感動與快樂是創作的動力啊!之前我跟雅爸對於小雅不肯畫畫這件事覺得無法理解,想來是她不覺得有什麼事情是她很想要告訴大家的。可是,我從小不就是老師大人叫我畫畫我就畫,我怎麼不記得我曾經為了感動、曾經為了想要跟朋友分享什麼而作畫?

「伊媽,妳怎麼一直低著頭?」小雅看我都不講話,忍不住的問了起來。

「沒事,妳畫得好棒,媽媽好高興妳又開始畫畫喔。」我甩甩頭想甩掉滿腦子的情緒「我們去吃飯吧,我煮了妳喜歡吃的水餃喔!」

隔天小雅高興的帶著滿盒的貝殼及三張畫到幼稚園去。聰明的園長一看到她帶的東西,就很清楚她要做什麼。

「小雅,今天早上的『相見歡』時間,就由妳用妳畫的畫跟帶來的禮物,告訴我們妳去阿斯克隆旅行的故事喔!」園長跟她這麼說。小雅也興奮的點著頭。

就這樣,不到四歲的小雅因為貝殼跟貝殼帶來的感動,有了上台跟同學說故事的機會;而說的內容,是她親身經歷、最快樂、最想跟同學說的故事。我也知道,在她以後的生命裡,阿斯克隆的貝殼會成為她童年中美麗回憶的一部份。

而這一切,只因為雅爸為她在海邊多佇足了那短短的二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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