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媽的家

我想生，因為我現在在的生活環境，從老公、公婆到雇主及政府，都很體恤孕婦及家有幼兒的母親。我有三個月的產假、產假放完可以繼續親餵母奶、有讓我放心的「托嬰中心」可以讓小孩去玩耍、學習、晚上可以踢老公起床看小孩在哭啥小、小孩生病可以跟老板討價還價一下上班的時間。

雖然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常常累到想哭，但實在沒有什麼好多抱怨的。

我想生，因為我養小孩不為了「養兒防老」，也不期待孩子「孝順報恩」。

我想生，因為小孩、讓我重新檢視我的過往、讓我重新認識生命。

因為有了小孩，我開始理解人類是如何成長的。從一出生，除了吃睡拉哭以外什麼都不會的嬰兒，在短短的一年間可以懂得微笑、注視、抓東西、翻滾、坐站走跑，每一個小小的成長里程碑，基因都有千百種走錯的可能性。人類發展出如此複雜的成長模式，真是令人驚豔。最近 Puppy 雅快走於窄道而能避開障礙物的身體協調度，讓我的電腦工程師老公嘆為觀止。

「雅媽，妳要知道，寫機器人程式時，關於如何轉彎、如何避開障礙物，是很困難的挑戰」雅爸這麼說。

「你看最近 Puppy 雅堆樂高堆得這麼好，你幾個星期前還說她太小不會玩，其實她需要學習啊，沒有目標物，學什麼啊？小孩都是從錯中學的。」來以色列後學幼教的雅媽這麼說。

我們夫妻倆，常常這樣以 Puppy 雅的成長做為例子，討論科學、教育、心理學…。

生了小孩，長年躲藏在雅媽心中的小女孩，終於有了跟雅媽對話的機會。

雅媽從小就是個野小孩，「怎麼看都不像女生」。愛亂跑、愛尖叫、常常跌倒、又很強壯、動作又很粗魯、又很會運動。

從小到大，不同的長輩總是不停的告誡：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妳這樣不像女生…。一路來也有不少男生會莫名其妙的對我的身高體重有意見、對我的行為有意見。隨著年紀增長，女孩長成女人，行為舉止也漸漸收斂，懂得如何做出大人覺得「合宜」的應對進退。穿上窄裙、擦上口紅，也變成大家口中的「大家閏秀」。

然而，成長在一個對於有男性化傾向的女性有敵意及不尊重的環境。讓我從小總覺得自己不夠好、不夠女性化、不夠溫柔、不可能被男人疼…，不被接受的那個野蠻小女生一直躲在內心深處、哭泣著。

而Puppy 雅，一樣是個野蠻、強壯的小女嬰。在這裡，她卻得到了完全不一樣的待遇。

「她是個美麗而充滿生命力的小傢伙」當 Puppy 雅在外頭尖叫或躺在地上狂哭時，這裡的人除了「看好戲」，總會這樣的讚美她。

「她當然野蠻，她媽媽是個野蠻姑娘啊。」幼稚園的褓姆這麼說，「不過每個小孩都有自己的樣子，有的活潑、有的內向、有的秀氣、有的野蠻，這樣人生才有趣啊。」

讓我訝異的是，連我老公雅爸都這樣說。「我知道妳野蠻啦，雖然被包裝在遠東對女性的教養下。」他笑著說「我娶妳也是因為妳強壯而有生氣啊。妳以為這裡的人不知道妳是個野孩子嗎？」

那天晚上，我看著踢掉被子、一隻腳掛在牆上，睡成大字型的 Puppy 雅，感覺到內心那個曾經受傷的小女孩笑了。

原來，愛可以是沒有條件的，可以完全被接受的。

我想，從此我內心的那個小女孩，晚上也可以安穩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