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晚上,是社區的猶太成年禮 party。今年社區裡有十二位孩子滿十三歲,來參加 party 的親朋好友卻超過一千人。我坐在社區的足球場,看著滿滿的人山人海,滿心感動的跟老溫說:「哇!你們猶太人好重視小孩的成年禮喔。」

老溫抱著正在設法把她的十隻手指頭全部塞進老溫嘴裡的 Puppy 雅,淡淡而口齒不清的說:「嗯,大家是很重視成年禮,但其中來避難的人,也不少。」


我楞了一下,滿心的感動頓時化為沮喪,跟他點了點頭,這下,我瞭解了。

自從以色列與黎巴嫩真主黨開打後,真主黨每天發射超過一百個飛彈進入以色列北部領土。先是最北的戈蘭高地,然後是上加利利海區域,接著再往南,一路射到以色列的第三大城,海法。

我看了新聞,總是這條路被炸了一個洞、某間房屋半倒、那裡死一個人、這裡傷十個人。可能是因為這樣的畫面沒有以色列為了阻止真主黨透過機場及道路運送飛彈到邊界攻打以色列而轟炸黎巴嫩機場、道路的烈火濃煙來得刺激,也可能記者都跑去貝魯特,開打的前幾天,對於每天一百枚的飛彈,幾乎歐陸的媒體都視而不見、都當做以色列領土沒有被攻打一樣,完全沒有報導。


而以色列北部的居民,除了很鐵齒的,其實早已經開始撤離。包包收收,可以往那裡去?除了自己的親戚五十,很多的類似的狀況是這樣的:聽說某個朋友的住南部朋友的小孩在成年禮,那,就打通電話問他家的地板還有沒有空的,能不能去打幾天地舖並參加他小孩的成年禮。

在危難的時候,平常待人十分冷漠的猶太人,互助的個性就出現了。社區裡很多居民都收容了朋友的朋友,把客廳讓出來給其實並不大認識的人睡-這也就造就了座落於沙漠的我的社區,今年酷夏中成年禮宴會空前絕後的人潮。


星期六,我們一家三口在婆婆家吃晚飯。電視新聞正訪問著被巴勒斯坦及黎巴嫩真主黨挾持士兵的家人。鏡中的猶太人,憂傷但十分平靜的說:「我們一家對國家做得夠多了,請政府不計代價的讓我的兄弟回家。」

我婆婆在一旁不滿的說:「什麼不計代價?他們不知道為了救他們的兄弟,國家會死更多人嗎?」

「被挾持的家屬,自然是要孩子回家,其他的他們才不在乎、也沒有力氣想。」老溫回嘴道「如果今天是妳兒子被挾持,妳會怎麼樣?」


婆婆突然安靜了下來,望著老溫,眼睛裡透露著難以形容的憂傷。這個眼神,我偶爾會看到,特別是,婆婆的某個兒子被軍隊點召時。

長年來婆婆的四個兒子一直在以巴衝突點上服役。退役後每年一個月的徵召,常常不是在加蕯,就是在西岸。二兒子老溫及其他兩個小兒子服正規役時,都曾經在黎巴嫩待一年以上。最慘的是,還曾經有一年,戰役吃緊,家裡四個已經都是後備軍人的兄弟,同時接到政府徵召到加蕯的軍令,幾乎在同時上戰區。

前年老溫四十歲除役,成為家裡第一個離開軍隊的兒子(註一),婆婆看著軍隊發給他的除役證明,一邊說:「真好,真好」,不知怎麼著,一邊眼淚就滴了下來。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婆婆掉淚。老溫及老溫的爸無言的望著她,卻嚇壞了一旁剛成為她媳婦,什麼都還搞不清楚的我。

猶太媽媽的憂傷,在我也成為媽媽、第一次面對戰爭後,才瞭解那是多麼的深沈而無奈。

在電視上,很少看到家中因為戰爭而有死傷的猶太人面對鏡頭號淘大哭的畫面。也許是因為這樣畫面不精采,所以就連以色列海法火車站被炸,我還是沒怎麼看到以色列平民的臉,以及平民的故事上國際媒體。

「流淚?猶太人的淚幾千年來早就流完了。」有次老溫的外婆開玩笑式的跟我說,她是德裔猶太人,因為結婚離開德國,娘家所有的人全部死於二戰的集中營。「我當初以為我只是結婚離開,會再回到德國的,所以跟家人的照片一張也沒有帶著…」她愈講愈小聲,像是沈迷於回憶中「一張也沒有帶著…」她喃喃地,提起這些往事時,眼睛裡有著跟婆婆一樣的憂傷。

星期六,黎巴嫩真主黨炸了以色列軍艦,飛彈是中國製,以色列軍方猜測是伊朗運給真主黨的。開打後幾天,真主黨的飛彈射程一再的超過以色列政府事先預期,有關敘利亞及伊朗運送武器給真主黨,以及有關被黎巴嫩挾持的兩名士兵將被轉運到伊朗的流言,不斷的在以色列的新聞板及網站上流傳著。

以色列軍隊再炸黎巴嫩機場。

星期日,黎巴嫩真主黨炸了海法火車站,以色列政府警告特拉維夫以北的居民「注意」。特拉維夫?特拉維夫已經是以色列中部了。

星期一下午四點,我問園長:「妳還好嗎?整天看起來都不大高興。」我擔心她是不是跟老公吵架。

「啊,沒有,我很好。啊,我家來了朋友一家人,他們住海法。」她皺著眉頭、神色憂慮的說。「我只是在想,要打仗了嗎?又要打仗了嗎?」說完,回頭緊緊抱著正跨坐在她身上打來打去的二個孩子。

孩子的家人陸續到園裡接走了孩子。我跟園長互道珍重,鎖了門。

外頭還是烈陽高照,暑氣逼人。一台戰鬥機從我頭頂飛過,嗯,離社區不遠就有空軍基地,大概是演習吧,我想。

我戴上了帽子,現在,現在我要去接 Puppy 雅回家了。



註一:因為老溫是戰鬥兵,所以四十歲除役;而老溫的哥哥是軍官,要到四十五歲才除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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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innieil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2) 人氣()